1381　　谕纪泽（保定）

提示：曾国藩于同治七年七月二十日,奉命任直隶总督进京皇上召见，在途中给儿子纪泽写信。说明李鸿章创立上海、南京两处机器局，制造船炮，是国家富强自立的根本大计，功绩伟大，自己很赞成他的事业，想帮助他扩大规模。

李相[1]创立上海、金陵两机器局，制造船炮，为中国自强之本，厥功甚伟[2]。余思宏其绪而大其规[3]，如添翻译馆、造地球[4]，皆是一串之事。
同治七年十二月初三日

注解：
[1]、李相；指李鸿章。
[2]、厥功甚伟：他的功劳很大。厥,代词“他”的意思。
[3]、余思宏其绪而大其规：我想要发展他的事业而且要扩大他的规模。绪：前人的事业。
[4]、造地球：指造地球仪。

1407　　谕纪泽纪鸿（保定）

提示：曾国藩任直隶总督，将去天津处理教案，问题非常棘手，在保定署中给纪泽、纪鸿写遗嘱以防不测。

余即日前赴天津[1]，查办殴毙[2]洋人焚毁教堂一案。外国性情凶悍，津民习气浮嚣，俱难和叶[3]，将来构怨[4]兴兵，恐致激成大变。余此行反复筹思,殊无良策。余自咸丰三年募勇以来,即自誓效命疆场,今老年病躯,危难之际，断不肯吝于一死,以自负其初心。恐邂逅及难,而尔等诸事无所禀承,兹略示一二,以备不虞[5]。
……
余生平略涉儒先之书，见圣贤教人修身，千言万语，而要以不忮不求为重。忮者，嫉贤害能，妒功争宠，所谓“怠者不能修，忌者畏人修”之类也。求者,贪利贪名，怀土怀惠[6]，所谓“未得患得，既得患失”之类也。忮不常见，每发露于名业相侔[7]、势位相埒[8]之人；求不常见，每发露于货财相接、仕进相妨之际。将欲造福，先去忮心，所谓人能充[9]无欲害人之心，而仁不可胜用也。将欲立品[10]，先去求心，所谓人能充无穿窬[11]之心，而义不可胜用也。忮不去，满怀皆是荆棘；求不去，满腔日即卑污。余于此二者常加克治，恨尚未能扫除净尽。尔等欲心地干净，宜于此二者下工夫，并愿子孙世世戒之。

历览有国有家之兴，皆由克勤克俭所致；其衰也，则反是。余生平亦颇以勤字自励，而实不能勤。故读书无手抄之册，居官无可存之牍。生平亦好以俭字教人，而自问实不能俭……尔辈以后居家，须学陆梭山之法：每月用银若干两，限一成数，别封秤出；本月用毕，只准盈余，不准亏欠。衙门奢侈之习，不能不彻底痛改。余初带兵之时，立志不取军营之钱以自肥其私，今日差幸[12]不负始原。然亦不愿子孙过于贫困，低颜求人。惟在尔辈力崇俭德，善持其后而已。

孝友为家庭之祥瑞。凡所称因果报应，他事或不尽验，独孝友则立获吉庆，反是则立获殃祸，无不验者。

吾早岁久宦京师，于孝养之道多疏；后来展转兵间，多获诸弟之助，而吾毫无裨益于诸弟。余兄弟姊妹各家，均有田宅之安，大抵皆九弟扶助之力。我身殁之后尔等事两叔如父，事叔母如母，视堂兄弟如手足。凡事皆从省啬[13]，独待诸叔之家则处处从厚。待堂兄弟以德业相劝、过失相规，期于彼此有成，为第一要义。其次则亲之欲其贵，爱之欲其富,常常以吉祥善事代诸昆季[14]默为祷祝，自当神人共钦。温甫、季洪两弟之死，余内省觉有惭德。澄侯、沅甫两弟渐老，余此生不审[15]能否相见。尔辈若能从孝友二字切实讲求，亦足为我弥缝缺憾耳。
同治九年六月初四日

注解：
[1]、余即日前赴天津：指赴天津处理天津教案一事，自1860年（咸丰十年）英法联军强迫清王朝签定《北京条约》后，法国天主教传教士在天津望海楼设立教堂，吸收地痞、恶棍入教，因强占民地，拐骗人口等事激起民愤。1870年6月21日，天津人民因教会所办育婴堂虐死婴儿数十名，聚众到教堂说理。法国领事丰大业往见北洋通商大臣崇厚，公然开枪恫吓，又在路上向天津知县刘丰开枪，击伤随从一名。群众怒不可遏，打死法国领事丰大业,焚毁法领事署及法、英、美教堂。事件发生后，英、美、法等七国军舰集结天津、烟台一带逞威。清王朝派直隶总督曾国藩赴天津查办。
[2]、殴毙：打死。
[3]、和叶(xie)：和洽。叶，是‘协’的古字。
[4]、构怨：构成怨恨。
[5]、不虞：意料不到。
[6]、怀土怀惠:心里想着土地和恩惠，意思还是贪名贪利。
[7]、相侔(mou)：相等；等同。
[8]、相埒(lie)：同等；相等。
[9]、充：做。
[10]、立品：自修品行。
[11]、穿窬(yu)：穿（或钻）洞翻墙，指盗窃行为。窬：门旁的小门洞。
[12]、差幸：比较地幸运。
[13]、省啬(se)：俭省。
[14]、昆季：兄弟。季：排行在后的。
[15]、审：明白；清楚。

附忮求诗二首：
不 忮[1]

善莫大于恕，德莫凶于妒。妒者妾妇行，琐琐奚比数[2]？
己拙忌人能，己塞忌人遇[3]。己若无事功，忌人得成务[4]；
己若无党援[5],忌人得多助。势位苟相敌[6],畏逼又相恶[7]。
己无好闻望[8]，忌人文名著；己无贤子孙，忌人后嗣裕。
争名日夜奔，争利东西鹜[9]。但期一身荣，不惜他人污。
闻灾或欣幸,闻祸或悦豫[10]。问渠何以然[,不]自知其故[12]。
尔室神来格[13],高明鬼所顾[14].天道常好还[15],嫉人还自误。
幽明丛诟忌[16],乖气相回互[17].重者灾汝躬,轻者减汝祚[18]。 我今告后生,悚然大觉寤[19]。终身让人道，曾不失寸步。
终身祝人善，曾不损尺布。消除嫉妒心，普天零[20]甘露。
家家获吉祥，我亦无恐怖。
注解：
[1]、不忮(zhi)：不嫉妒。
[2]、琐琐奚比数？：卑鄙下贱的人谁跟他并列一起呢。琐琐：微小卑鄙的样子。奚：疑问代词，同‘何’。比数：并列；相提并论。
[3]、塞(se)：不通，此意仕途不顺。遇：与‘塞’相反，指得到赏识仕途顺利。
[4]、务：事务或事情，意为成功大事。
[5]、党援：同道或同伙的援助提携。
[6]、苟：如果；假设。敌：相当。
[7]、恶：憎恶。
[8]、闻望:名声；声望。
[9]、骛：追求。正文原文误为鹜。
[10]、悦豫：高兴。豫：快乐。
[11]、问渠何以然:问他为什麽这样呢。
[12]、不自知其故：自己也不知道为什麽。
[13]、格：来；至。
[14]、高明鬼所顾：杨雄《解嘲》“高明之家,鬼瞰(kan)其室。”该句意为显贵之家即将家败人亡,被鬼所窥伺。
[15]、天道常好还：天的法则常常报应，即善有善报恶有恶报。
[16]、幽明：旧指阴间阳间；地下世上。丛：聚集。诟忌：辱骂；嫉妒。
[17]、乖气：互相抵触；冲突之气。回互：回环交错。
[18]、祚(zuo)：福分。
[19]、悚然：受惊的样子。寤：同‘悟’，醒悟。
[20]、零：落；降。

不 求

知足天地宽，贪得宇宙隘。岂无过人姿[1]，多欲为患害。
在约每思丰[2],居困常思泰[3]。富求千乘车[4],贵求万钉带[5]。
未得求速偿，既得求勿坏。芬馨比椒兰[6]，磐固方泰岱[7]。
求荣不知餍[8],志亢神愈忲[9].岁燠[10]有时寒,日明有时晦[11].
时来多善缘[12]，运去生灾怪。诸福不可期，百殃纷来会。
片言动招尤[13],举足便有碍。戚戚抱殷忧[14],精爽日凋瘵[15]. 矫首望八荒[16],乾坤一何[17]大.安荣无遽欣,患难无遽憝[18]。
君看十人中，八九无依赖。人穷多过我，我穷犹可耐。
而况处夷途[19]，奚事生嗟忾[20]？于世少所求,俯仰有余快。 俟命堪终古[21]，曾不愿乎外[22]。
同治九年六月初四日

注[1]、姿：资质；才能。
[2]、约：穷困。丰：富裕。
[3]、困：困窘。泰：通达；顺畅。
[4]、千乘(sheng)车：一千辆车。古代天子、国君赏赐大臣车百乘、车千乘，指富有。
[5]、万钉带：古代皇帝赏赐功臣的宝带。
[6]、椒兰：椒房即宫殿，用椒和泥涂壁，温暖有香气。此意为香气。
[7]、磐固：象扁平的圆形巨石一样稳固。方：相比。泰岱：泰山。
[8]、餍（yan）：满足。
[9]、亢：高傲。神：神情。忲：过分；自大。
[10]、燠（yu）：热。
[11]、晦：昏暗不明。
[12]、善缘：好的缘分；好的机遇。含有命里注定的意思。
[13]、片言：一言半语。动：常常。招尤：招来怨恨。尤：怨恨；归罪。
[14]、戚戚：忧愁；忧伤。殷忧：深忧。
[15]、精爽日凋瘵(zhai)：精神一天一天衰败。爽：与精同义。凋瘵：衰败。
[16]、矫首望八荒：抬头望八方。矫：举。荒：方。
[17]、一何：多麽。
[18]、遽憝(dui)：就怨恨。[19]、夷途：坦途。
[20]、奚事生嗟忾：何事让你叹息愤怒呢？奚：何。
[21]、俟命堪终古：等待命运安排就能长久。俟：等待。堪：能够。终古：久远。
[22]、曾不愿乎外：竟然不希求分外的东西。乎：介词，作用同‘于’。

1409　　谕纪泽（天津）

提示:曾国藩在天津处理教案，为了防止外国入侵，已经调来四千军队驻守。朝廷一意主和，再调军队反而引起疑心，而且也未必能抵御敌寇。

顷[1]已调保定丁乐山所统之四千人来此，其张秋之队暂不必调。朝廷一意主和，调兵转生疑端，且亦未必能御寇也。
同治九年六月十四日

注[1]、顷：时间短与‘久’相对。可译为最近。

1411　　谕纪泽（天津）

提示：曾国藩在天津处理教案，朝廷和通商大臣崇厚都主张求和，天津人民对此义愤填膺，他思想矛盾，亦无良策。

崇帅事事图悦洋酋[1]之意以顾和局,余观之殊不足恃[2]。死生置之度外，徐俟[3]其至而已。
同治九年六月二十一日

注[1]、崇帅事事图悦洋酋：崇厚帅事事想要讨好洋人首领。